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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年8月6日星期日

為什麼要讀書?讀什麼書?

【明報專訊】很久沒有寫勸世良言了,想來想去,終於還是要寫一篇。

最近整理堆積的書籍,看到陸費逵的《書業商之人格》和唐君毅的《青年與學問》放在一起,我隨手翻看,兩本書都提到讀書的問題。

為什麼要讀書?讀什麼書?這是大哉問,文學批評大師布魯姆(Harold Bloom)就寫過The Western Canon: The Books and School of the Ages(《西方正典》)和How to Read and Why(《如何讀,為什麼讀》)兩本書,回答了上面的兩個問題,如雷貫耳。

還是回到100年前的民國,1923年,胡適、梁啟超、陸費逵都談到讀書的事。

先說陸費逵。陸費逵,複姓陸費(不讀書的話又怎知道呢),名逵,字伯鴻,當時人稱陸費伯鴻先生,舒新城和王雲五都曾經回顧過他的生平。陸費逵幼時曾受母教五年、父教一年、師教一年,年紀尚輕就獨力自修,陸費逵17歲與友人創辦正蒙學堂,其後在武昌創辦新學界書店,任職經理。1905年轉任漢口《楚報》主筆,因揭露粵漢鐵路借款合約,流亡上海,任職昌明書店上海支店經理兼編輯員,上海書業商會評議員、書記。1906年任職文明書局,《圖書月報》主編。1908年23歲入商務印書館,任國文部編輯員、出版部部長,兼編《教育雜誌》。

1912年元旦,陸費逵與友人創辦中華書局,先後任局長、總經理,凡30年。1938年聘任為國民參政會參政員。1941年陸費逵在香港辭世,享年55歲,葬於香港仔華人永遠墳場。

陸費逵是中華書局創辦人之一,出版了許多好書,包括《四部備要》、《辭海》、劉大杰《中國文學發展史》等等,不能盡錄。

我們為什麼要讀書

回到1923年,陸費逵撰寫〈我們為什麼要讀書〉和〈最低限度當讀之國學書〉(俱收於《書業商之人格》),如今看來這些文章還是相當有意義。

為什麼要讀書,這是第一個問題。陸費逵的答案是人格、學問、技能、職業、修養5個理由,因人而異:

普通學校的學生為人格讀書。

專門學校的學生為人格或學問或技能或職業讀書。

有職業的人為職業或修養讀書。

陸費逵還有三個消極的答案,三個消極答案都是否定讀書的功利化:

一、讀書的讀書,是為讀書而讀的,不可有致用之想。

二、應用的讀書,是儲蓄備用,不是立刻應用,也不是件件要用。

三、不可存讀書賣錢之心。

陸費逵是百年前的人,他提議有職業的人每日讀書半小時至兩小時,除了無益的小說外,什麼都可以讀。對於忙碌的當代人來說,可能有點難度,但並非不可能。

陸費逵重視識、氣、體。識者,常識、見識也。氣者,氣宇、氣量也,「氣宇宜軒昂沉着,不可鄙薄輕浮;氣量宜寬宏渾厚,不可逼窄刻薄」。體者,身體、精神也,「健全之精神,宿於健全之身體」。書不可讀得太多,因為太多了對身體有害,更恐怕會食而不化。

最低限度的國學書目

讀什麼書,這是第二個問題。芝加哥大學校長哈欽斯(Robert Hutchins)和教育學家阿德勒(Mortimer Adler)發起了叢書Great Books of the Western World(西方世界之偉大著作),至於布魯姆的《西方正典》又有一張令人高山仰止的建議書單。當然,西方世界之偉大著作和西方正典,都不包括國學書目。

100年前的1923年,胡適、梁啟超、陸費逵都提到最低限度的國學書目。

話說有4位將要往外國留學的少年,希望快快得着國故學的常識,於是胡適為普通青年人設想一個最低限度的國學書目,這個書目但求引起初學人的真興趣,然後初學人才肯下死工夫。「在這個沒有門徑的時候,我曾想出一個下手方法來:就是用歷史的線索做我們的天然系統,用這個天然繼續演進的順序做我們治國學的歷程。」胡適的下手方法正是思想史及文學史,他身體力行,寫出《中國哲學史大綱》和《白話文學史》,可惜都沒有完成。

胡適的國學書目在1923年刊載於《東方雜誌》及《讀書雜誌》,後收入《胡適文存二集》。書目分為工具之部、思想史之部、文學史之部,書種不算少。

國學書目在《讀書雜誌》刊出後,《清華週刊》記者來書,記者認為胡適的國學書目只有中國思想史及文學史的書目,國學範圍太窄了。記者又認為胡適談得太深,稱不上「最低限度」四字。

於是,記者希望胡適另擬一個實在最低的國學書目。以下就是胡適的最低限度的國學書目:

《書目答問》《中國人名大辭典》

《九種紀事本末》《中國哲學史大綱》

《老子》《四書》《墨子閒詁》

《荀子集注》《韓非子》《淮南鴻烈集解》《周禮》《論衡》《佛遺教經》《法華經》

《阿彌陀經》《壇經》《宋元學案》

《明儒學案》《王臨川集》《朱子年譜》

《王文成公全書》《清代學術概論》

《章實齋年譜》《崔東壁遺書》

《新學偽經考》《詩集傳》《左傳》

《文選》《樂府詩集》《全唐詩》《宋詩鈔》

《宋六十家詞》《元曲選一百種》

《宋元戲曲史》《綴白裘》《水滸傳》

《西遊記》《儒林外史》《紅樓夢》

國學入門書要目及其讀法

梁啟超也收到《清華週刊》記者的請求,於是寫了〈國學入門書要目及其讀法〉,要目分為修養應用及思想史關係書類、政治史及其他文獻學書類、韻文書類、小學書及文法書類、隨意涉覽書類。

梁啟超的國學入門書也不少,他也想到記者可能嫌太多了,梁啟超列出最低限度之必讀書目如下:

《四書》《易經》《書經》《詩經》《禮記》

《左傳》《老子》《墨子》《莊子》《荀子》《韓非子》《戰國策》《史記》《漢書》

《後漢書》《三國志》

《資治通鑑》(或《通鑑紀事本末》)

《宋元明史紀事本末》

《楚辭》《文選》《李太白集》《杜工部集》

《韓昌黎集》《柳河東集》《白香山集》其他詞曲集隨所好選讀數種。

梁啟超說「以上各書,無論學礦學工程學……皆須一讀。若並此未讀,真不能認為中國學人矣」。回頭一想,以上的書未全部讀過,又未能熟讀成誦,恐怕也不能自稱愛國人士吧。

梁啟超不贊成胡適的國學書目,他批評胡適太主觀,把應讀書和應備書混為一談,而且沒有史部書。梁啟超批為掛漏太多,博而寡要,所以是不合用的。

比較梁啟超和胡適兩個書目,《四書》、《詩經》、《左傳》、《老子》、《墨子》、《荀子》、《韓非子》、《通鑑紀事本末》、《宋元明史紀事本末》、《文選》(當中已收入部分《楚辭》),都沒有任何異議。

胡適的書目可能有種種不足,例如未免有太多佛經,又沒有前四史和《莊子》,《全唐詩》和《宋詩鈔》都太大部頭,但胡適的書目也有合理之處,絕非不合用。第一,胡適選擇了一些清末或民國學人著作,包括胡適自己的《中國哲學史大綱》、《章實齋年譜》、張之洞《書目答問》、康有為《新學偽經考》、梁啟超《清代學術概論》、王國維《宋元戲曲史》,都是方便初學者閱讀的書籍。第二,梁啟超的最低限度之必讀書目,沒有一部小說,也不太全面,《水滸傳》、《西遊記》、《儒林外史》、《紅樓夢》4本,至少應該有《紅樓夢》,梁啟超的名文〈論小說與群治之關係〉說到小說之重要,「欲新民,必自新小說始」,可是梁啟超的書目不重視小說。最後,梁啟超選取李白、杜甫、韓愈、柳宗元、白居易的詩文集,也有點吃不消。

最低限度當讀之國學書

陸費逵讀過胡適和梁啟超的書目,也覺太多,青年讀不了,也買不起,陸費逵從出版人的角度,另擬〈最低限度當讀之國學書〉,按經史子集四部,只包括:

《四書》《詩經》《易經》《禮記》

《左傳》《文字通詮》《史記》

《正續通鑒輯覽》《清朝全史》《老子》

胡適《中國哲學史大綱》《古文辭類篹》

《經史百家雜鈔》(如太寬泛,可讀《古文釋義》《古文觀止》)

《古詩選》

《今體詩選》(如太寬泛,可讀《唐詩三百首》《宋元明詩三百首》)

《宋詞三百首》《花間集》《絕妙好詞箋》

《陶淵明集》《王臨川集》

《曾文正公詩文集》《曾文正公家書》

《飲冰室文集》。

當然,幾乎上述所有書都由中華書局出版了。

陸費逵的書目也很合理,至於陶淵明、王安石、曾國藩、梁啟超的文集,陸費逵解釋道:「陶之恬淡,王之深刻,曾之集大成(家書文字淺鮮,且於修養及人情世故有關,宜先讀),梁之代表近二十餘年思想,均為現代青年所必讀。」

時移世易,百年已過,我想現在的國學書目,必然又有新的改變,《胡適文存》、梁啟超《清代學術概論》、王國維《人間詞話》、陳寅恪《唐代政治史述論稿》、鄭振鐸《中國文學論集》、劉大杰《中國文學發展史》、馮友蘭《中國哲學史》、錢穆《國史大綱》等等,也許是現代青年所必讀。

說讀書之重要

我們從百年前的1923年,轉移到1953年的香港。

唐君毅17歲入北京大學,聽過梁啟超、胡適、梁漱溟的講演,其後轉往國立中央大學哲學系,師從方東美、湯用彤。1949年,唐君毅和錢穆移居香港,二人任教新亞書院多年。唐君毅在香港時期的生平姑且從略了,可翻看趙敬邦的小冊子《唐君毅與香港》。

〈說讀書之重要〉是唐君毅刊發在《中國學生周報》第50期的文章,後收入三民出版的《青年與學問》。

〈說讀書之重要〉帶我們回到為什麼要讀書的問題。唐君毅如是說道:「書籍雖是後於人類文化而有,然而卻是整個人類文化之鏡子。人必須要從此鏡子中,才能了解整個人類文化之大體,而由自然世界走入人文之世界。」

所謂讀書,就如照鏡,「讀書,即是把我們的小鏡子,面對書籍之大鏡子,而重去反映古往今來無數聰明智慧的心靈,所已照見之世界中之事物與真理,於我們之小鏡子中」。讀書之目的就是了解自然宇宙人生社會,增加我們思想之深度。

唐君毅說:「讀書即是在思想古往今來的他人的思想。人只有走過他人所已走過的,才走得遠。人亦只有思想過前人所思想的,才能思想得深。」

關於讀書,唐君毅的〈說讀書之重要〉已經表達得簡明與透徹,為什麼要讀書?讀什麼書?胡適、梁啟超、陸費逵、唐君毅都留下了文字,解說清楚,我們只要踏着他們走過的道路,嘗試走遠一些,也看得深一些。兩個問題,我們都已思想過了,那麼我這篇勸世良言,也可以到此為止了。

文•鄭政恆

美術•劉若基

編輯•鄒靈璞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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